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刃毒解開之前, 聞丹歌始終壓抑著迎魁的劍氣,不曾真正放開手戰過一場。這麽多年,無論是迎魁還是她早已技癢, 如今人劍出鞘,可就有人要倒黴了。

“起。”雙掌合閉, 迎魁橫懸,隱隱泛著白光。

這是最簡單的劍式, 簡單到入門弟子都不屑於使用。千淏長老一手掐訣, 法器幻出巨大鐘身,遮天蔽日,將殿內人籠罩其中。隨著鐘身“隆隆”縮緊, 耳畔似乎響起千萬道交錯的鐘鳴, 一聲、一聲,震得人神志不清,眼前陣陣眩暈。

殿中包括千淏長老自己的弟子在內, 全都不堪其擾,或捂耳驚叫, 或四散奔逃。只有聞丹歌和她手裏的劍, 依舊保持著“起勢”, 仿佛完全沒受影響。

千淏長老冷眼看著她,心中不無傲慢。他就說, 趙元冰怎麽可能請得動真正的高人?莫驚春也就是看在前宗主的面上才願意出手相助。現在情面耗盡,還不是被個空有架勢的騙了去......突然,他胸膛一震,生生吐出一口血, 繼而身子止不住顫抖,必須以手撐地才不至於徹底倒下。

這是、這是怎麽了?!他撇開弟子的攙扶, 顫抖著擡頭去看,便見幻鐘已然逼近聞丹歌,卻莫名在她面前三尺停下。

不對!待看清遏制幻鐘的是什麽後,千淏長老驀地瞪大了眼,一雙眼目眥欲裂。

逼停幻鐘,使其不敢逾越一分的,正是聞丹歌的手,或者說,是從她掌中流露出的真氣。

那是何等龐大的修為,又是何等敏銳的洞察力。只消一招,就能穿過幻鐘直擊施法的主體,並且無視他施加在上面的層層防禦術法,趙元冰究竟請來了什麽人?

聞丹歌俯視著下方渺若群蟻的眾人,剛才那一招甚至沒有動用全部力量的百分之一,她依然在蓄力,向迎魁源源不斷灌註真氣。“起勢”純粹動用劍修的力量,並不與劍相幹。無論用的是桃木劍還是上古神兵,若是劍修實力不濟,那這招無疑於自爆短處。所以大多劍修都會在入門之後放棄,改用更高深的劍法,以求最大程度發揮劍本身的力量。

因此很多人不知道,“起勢”運用到極致,是可以鑄劍的。

在原本的基礎上,鑄出一把源於真氣的劍。人劍同源,揮劍即是動己。

千淏長老反應很快,發現鐘身對她無用後迅速改變攻勢。只見他一拂袖,袖中閃出一條漫無邊際的綢緞。緞面柔軟,泛著華貴的光澤,仿佛霓裳羽衣舞中婀娜多姿的水袖。趙元冰卻急了,揚聲提醒:“這是水鬼緞!被它纏上必須立刻掙脫!”

纏上必須立刻掙脫?聞丹歌朝她一點頭,騰出一只手抓住綢緞狠狠一扯。水鬼緞迅速攀上她的手臂,眼見著就要往脖頸處蔓延,而只要水鬼緞勒住脖頸,就是天道來了也救不回。千淏長老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,喘氣好像也沒有剛才那麽疼了。

很好,只要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死了,他就能順勢拿下趙元冰。這樣,整個無物宗都是......她在做什麽!

原來不知什麽時候,水鬼緞末端起火了,而火光中心,正是聞丹歌。

火源就是她手中那一段水鬼緞。熊熊烈焰中,水鬼緞似乎發出了一聲淒厲尖叫,掙紮不過後不覆猙獰,奄奄一息地垂在她手上,仿佛一匹真正的綢緞。

聞丹歌見燒得差不多了,松手一揚。火焰循著長長的綢緞向下蔓延,沖天白煙挾著灰燼在殿內橫沖直撞,熏得人睜不開眼、又呼吸不得。眼見著火光就要燒到千淏長老身上,有弟子勸他:“長老!快斷了!”

千淏長老卻無動於衷,死死盯著濃煙中身影模糊的聞丹歌。

他就不信,隨便一把火就能把他的水鬼緞燒掉!他倒要看看是什麽九昧真火!有本事把他燒成骨灰!

火焰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,十分妥帖地想替他還願。火舌攀上皮膚的剎那,千淏長老就明白,此人修為決不在他之下。甚至比莫驚春更加莫測。

只是他悔悟的時機太晚了。勢成,迎魁急不可耐地脫離束縛,如一道自天外而來的遠古巨隕,穿破長空撕裂天穹。甚至能清晰看到,劍尖破空時激出的火花。

攜霆帶電,如颶似浪。劍修有其固有屬性,尋常人終其一生也只能讓劍沾上一點他的屬性。可千淏長老卻在這一把劍上看到了五行的軌跡。

那是超脫凡人修士、不,是遠超他們這些所謂化乘修士的法力。或許天下所有修真者追逐的“道”和“神”,就在這一劍裏。

她到底是什麽人?劍氣降臨之前,千淏長老腦中靈光一現,愕然:“鎮。”

因為只有“鎮”,才能以凡人之軀比肩神靈。

那銳不可當的劍尖堪堪在他眼前停下。饒是如此,利刃掀起的風浪仍然使千淏口吐鮮血,抖動不止。

他的聲音很小,以至於在場除了聞丹歌沒有一個人聽見。她突然收手,恰好趙元冰也把那些本不戀戰的弟子逼退,警惕著挪到她身邊:“怎麽了?”

聞丹歌沒有回答,大步走到千淏面前。圍在千淏周邊的弟子見了她,一邊懼怕一邊猶豫著要不要殊死頑抗。此時千淏發話:“都停手。”

磨彰殿內針落可聞,只有聞丹歌的腳步聲。她立在千淏三尺外,劍尖擦著地:“你剛才說什麽?”

千淏沈默,半晌才緩緩垂下頭,失去法力維系的發露出原本蒼白的模樣。這個壓了趙元冰十數年的野心家,在她面前一夜變回了垂垂老矣的凡人:“罷了。這無物宗本該姓趙。”

“不,你說錯了。”趙元冰斬釘截鐵道,“無物宗從來不屬於某個家族。”

“它是信洲百姓的無物宗。”

而天下,也該是天下人的天下。

————

雖然疑惑千淏為什麽自願交出煉器宗的掌控權,趙元冰卻深知“非禮勿聽”的道理,並不向聞丹歌探個究竟。千淏都屈服了,剩下大大小小的長老縱使不情願,卻也不敢再負隅頑抗。於是趙元冰一夜之間,成了名副其實的“趙宗主”。

她看著手上各宗的令牌,有些恍惚:“這就,把他們降服了?”在她原本的計劃裏,先要破了這樁失蹤案穩住根基,再一點點收服人心。這個過程少說也要一年,她甚至做好了十年後徹底整頓無物宗的打算。

可現在聞道友一出手,她少走了十年彎路?

尹敘白搖頭,內心嘆道:他這個未婚妻,瞧著是個伶俐的,可原來內裏也免不了俗。這世上從來不是“以德服人”,手上有武力,拳頭夠硬才能說事。

還好有聞女郎。這樣想著,他便順手把第一杯茶遞給了聞丹歌,並贈上一個清淺的笑。

以為未婚夫會給自己遞茶的趙元冰:不妙,剛才好像被嫌棄了?是她說錯話了嗎?

經過半日的歇息,應落逢總算緩過來一點,如今正捧著碎成兩半的鐲子兀自出神。聞丹歌就坐在帳邊陪他,道:“這兩日我要和趙元冰出去打探消息,她設了護衛在外面,你安心養病。”

應落逢拉住她的手:“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嗎?”

聞丹歌一怔,從他眼底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害怕。她沒有過這種情緒,卻憶起很久之前破廟那晚,她擊退歹人後,他也是這樣惶恐不安地看著她。

仿佛在說,別丟下我。

“有。”她想了想,道,“斂影,也就是你覺得奇怪的弟子,似乎又陷入了魘,怎麽叫也叫不醒。”

趙元冰派去套情報的弟子來報,說斂影半夜莫名發熱,接著一整晚高燒不退。醫修來看過卻說,是他把自己困住了。

“我去看看。”應落逢披了衣就要往外走,聞丹歌也不攔,還是尹敘白惦記著他的身體:“宗中這麽多人,難道就沒有一個會解魘?你這又是何必呢?”

應落逢:“難得有我力所能及的事,敘白,就讓我去吧。”

“何苦呢。”尹敘白嘆了口氣。

斂影住在弟子舍中,因為品級一般,並沒有自己的獨立小院,與另外三個同門住在一起。

其他三個同門早就得了消息另尋住處,此時屋中只有高燒不退的斂影、一個正在用涼水替他降溫的醫修,和藺泉。

看見藺泉在這,聞丹歌頓了一下,問趙元冰:“那天接近斂影的人,不是他吧?”

藺泉照常給他們行過禮,聽了她的話,答道:“承普身體不適,又說這裏離不了人,弟子便擅自領了命。還請少宗主贖罪。”

一旁的醫修為他證明:“藺泉師兄一夜沒闔眼,一直守到現在。”

趙元冰點頭,輕輕拍了拍他的肩:“你辛苦了,先下去吧,這裏有我們。”

藺泉搖頭:“弟子答應了承普,直到他回來前不會離開一步。”

他既堅持,趙元冰也不好強求,轉而問起斂影的情況:“怎麽樣?確定不是風寒導致?”

醫修道:“並非藥石可醫。”

那就很有可能是魘癥覆發。應落逢上前一步,仔細瞧了瞧斂影的臉,發現他雙眉緊鎖、表情痛苦,胸膛時而劇烈起伏,又時候久無動靜,簡直讓人懷疑他是死是活。

結合那天他看到的幻象,應落逢問:“屋內蠟燭一直點著嗎?門窗是否緊閉?風雪來時會否敲窗?”

一連串的問題砸得眾人茫然無措。聞丹歌解釋:“他可能想起了昨天的事。”

藺泉沈思一番,搖頭:“未曾留意。”

倒是醫修恍然大悟:“蠟燭!我來時桌上是一只嶄新的蠟燭,原來那只應該熄了。”眾人循著他的話向桌上看去,果然看到一支少了一半的蠟燭。

看長度,倒合了醫修的話。

“既然找到癥結,應小郎可有解法?”

應落逢點點頭,指揮他們:“把蠟燭拿走,關上門窗。你們按照昨天的站位站好。”

幾人雖然不解,但還是照做。但是聞丹歌和醫修昨天不在場,醫修能扮演某位弟子,她呢?

“阿鶴你出去。”

聞丹歌點點頭,走到一半卻又回頭看了一眼應落逢。

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,她怎麽感覺,落落很緊張?

待屋內重新陷入黑暗,伸手不見五指,一切就如昨日重演。

應落逢深吸一口氣,將手指置於嘴邊,閉了閉眼咬下去。

昨天他正是因為咬破了舌流出血,才清醒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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